毒瘾到底有多可怕,拯救欲死之我 ……
我最近交了一个新朋友。
我们俩是在互助会上认识的。
我也没想到这个小城市也会有这种心理治疗形式。以前也只是在美剧里看见过,一群有心理问题的患者围成一圈,交换自己的经历,通过得到别人支持的方式慰藉心灵。
互助会上只有我和她是刚二十出头的姑娘。一共八个人,两个躁郁,四个抑郁,她是毒瘾。大概是被前男友情感控制,骗光了钱,又沾了毒,总之听起来挺让人绝望的。
但是没听她说之前,我是没想到她的这种经历的。因为她看起来很乐观,虽然有强颜欢笑之嫌,但是整个人真的很精神,哪怕吸毒后遗症导致她很瘦,但是眼睛仍旧很亮,一笑起来,像下弦月,弯弯的,很漂亮。
心理治疗师坐在我左边,她右边。他们都分享完之后就到我了。心理治疗师是个40岁上下的女人,她捏了捏我的手,示意我不要害怕。我深呼吸一口,点点头。
“其实我也不知道,我这算不算是生病了。”
我停下来看了看他们。继续说。
“我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可疑。从很突然的某一天开始,我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。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存在呢?我看着人们忙碌地走来走去做各种事情,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。”
空旷的大厅里,我的声音在回响,他们认真地盯着我看,听着我的话,我看见有些人的脸上已经流露出悲情。
“后来我发现,就连我自己也是没有意义的。我好像失去了感觉,失去了情感。就像行尸走肉,明明在做很多事情,却好像只是一个自己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动,却控制不了。于是那时候我萌生了一种念头。如果我死了,会怎么样呢?很快,这种念头就像癌细胞一样,把我占满了。看着高楼,我会想象自己跳下来的模样。看见汽车,我会想象自己被碾压。看见高压电我会有去触碰的冲动。我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,我只想去死。用各种方式。”
心理治疗师拍拍我,我这才发现,我已经泪流满面。
“你很勇敢。能够坐在这里。”她对我说。
其他人也齐齐地对我说:“你很勇敢。”
我平复了一下情绪,点点头。
治疗会结束之后。她过来拉住我。
“我们可以做朋友。我也是从那种情绪里走出来的。我相信你也可以。”
我回头抱抱她。
我就是这样拥有了一个新朋友。
第一个朋友之夜,我们是在她家的阳台上度过的。家里寄来了月饼,我们俩坐在地上,围着一个小桌,就着茶,吃月饼看月亮。
“我觉得活着真的很好。”她看着月亮说。
“嗯?”
“曾经我们坐着的这个地方,我无数次想从这里跳下去。但如果哪怕有一次我做了,现在还会有这种时刻吗?”
我想,她是担心死去会有遗憾。
但死去的人又怎么会有遗憾呢。
看着她状若幸福的模样,我没说出口。我的身体沉沉的,在这种场景里,所有的事物都长出线,努力拉着我。她看着我笑了笑,她的脸上长出无数根线来拉住我。可我还是好沉,像是一直向着什么方向下坠。
那个夜晚回到家后,我再次陷入巨大空虚。好像看见的一切都是空的,想着她的话,我甚至做起噩梦。所谓噩梦,也是我处于一片纯白之中,什么都没有。
后来我们又在一家咖啡馆见面。她说这里的咖啡拉花很好看,而且可以diy,于是兴致勃勃地带我来。
她制作出了一个太阳的图案。
“我觉得太阳是很伟大的。他的光会变成人体里的幸福感。很神奇。”
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,咖啡厅外人来人往,我看着他们就像看见一个个潜行的鬼影。那阳光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
她过来看我的拉花。
“你好会画啊,这是……壁虎?”
我点点头:“杯口太小,只好是一只断尾的壁虎。”
“我们去那边坐,吃点甜点吧?”
她提议,我点头。然后她走了过去。
我看着手中的咖啡,壁虎的眼睛好像就藏在里面。我把双手松开,“嘭”的一声,它裂在地面上。
她听见声音,连忙跑过来。
“天啊,怎么碎了?”
她蹲在地上看,我呆呆地站在原地,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。我看见她流着泪看我。
“你做了好久呢。”
“世界上很多东西就是这样。”我回答她。
她看起来异常的伤心。我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,但看起来不只是因为我打碎了我的咖啡杯。那天的后来,她很沉默。
我想,她的情绪,她的乐观,原来也像一个咖啡杯一样易碎。
人或许就是这样,只有想着别人时,才不会想自己。我开始为她准备很多话。
“与其这样逃避,还不如就接受它。就像做个生活的旁观者那样。”
我们再一次见面,她看起来不太开心,或者说,只是没有什么情绪。兰州拉面的面馆里,桌子感觉油油的,我用手指头在上面蹭,说着这话。
“他们都告诉我,活着就该积极点。”
她手里捧着杯热水,烟气里是她微皱眉头的脸。
“他们。可是那是他们的人生。人们只是看不过去痛苦。他们的话听起来像是劝藉,可却只是让你更压抑了而已。”
面上来了,两碗热腾腾的汤面。
“吸毒的时候,真的好快乐。哪怕他们都说那是假的快乐,但我只有那时候才会觉得我在活着。”
她没吃,她看着我说。
“他们不想叫你承认你喜欢毒品。就好像所有人都排斥的,就不是好东西。”
“有人给我讲了好多毒品的危害。清醒的时候觉得很可怕,可是那种恐惧对抗不了欲望。我有时候觉得那种飘然的感觉才是真正的清醒,而不是像这样浑浑噩噩地连口面都觉得难以下咽。”
我不知道说什么。
她的面在她的眼前凝成一坨。
我们的见面次数越来越多,第六次的时候我发现她开始抽烟。眼底也开始带有青色。
“你知道吗我们俩互助会上见面那次,其实我刚去监狱见过我男朋友。他在里面老得特别快,干瘦干瘦的,像个老头。”
“你不恨他?”我手里在戳着沙冰。碎冰的声音像一种临死的呼号。
“我好想死,这样活着好没有意义。他也是这么说的。和你那天说的一样。”
她笑了笑,不是强颜欢笑,是一种苍凉的笑。
她吸了口烟,吐出雾气。
“所以,我当时不知怎么,就想靠近你。”
我想我明白这种情感。
“我明明知道会这样。”
“我复吸了。”
她又补充了这两句话。
“那我们还是朋友吗?”我问。
她就像是一瓶装满沙子的水,初见时她被摇晃过,一片混浊。现在沙子沉了底,反倒一片清明。
“为何不是。我现在反倒更清醒,比逼着自己接受这个世界要舒服得多。”
“你在透支自己和我做朋友。”
“这才是自由。”
我们俩这样看着对方时,我才感觉到有一种类似触动的东西,把我的心裂出一条缝。
植树节那天,我做了个蛋糕。打算和她一起吃。因为觉得这种被创造出来却不被重视的节日很可怜。
“我最近开始觉得活着很有实感。”我说。
她最近被强制社区戒毒,身体越来越差。但眼睛还是亮。她就用亮亮的眼睛盯着我看。
“为什么?”
“总是疼,我的身体里长了一个肿瘤。做了切片,可能是恶性。”
医生和我说的时候我也觉得是骗人。二十几岁的身体里长出这种东西,就好像一个小土包上发现了千年灵芝。
她吃了一口我的蛋糕。
“好吃。其实我最近也是。你也看见了,不小心摔断了腿,很疼,但感觉在活着了。不像个机器,什么感觉都没有。”
她腿上打了石膏,是上次吸嗨了不小心坠楼摔的。而且脸上的小伤口也很多。
“突然觉得。正因为有病了,病才好了一样。”
我看看她,她看看我,快活地笑了。
再后来见是在医院里,我们俩可能在比拼什么。
她吸多了些什么送医院里抢救,我正好化疗结束看见她。
我们俩都很虚弱。
“现在反倒没有那种冲动了。”我握着她的手,她躺在那里说不出话,就一直看着我。
“觉得这种破烂身体,死了也没什么震撼力。无聊倒还是觉得很无聊。不过疼起来也就什么都不想了。”我继续说。
她挤出一个笑给我。
我把帽子摘掉给她看,头发没掉光,可是也没剩几根了。我觉得这会更好笑。
“我以前就想剃个光头,后来听说光头的头发长得很快,每天都得刮,麻烦死了。现在好了,等都掉光就光滑了。”
我那天晚上做了个梦,我们俩手牵手跳楼,她跳下去之前甩开了我。我就站在楼顶看她掉下去,“嘭”地一声。
醒了发现,原来是隔壁床在发疯,把护士的小车推倒了。针管什么的洒了一地。
我看了看时间,才早上七点多,我的家里人都还没过来。我拢了拢衣服,静悄悄地出了门。
医院楼下草地上很平静,有几个起得早的小孩在踢球,周围也没什么大人看着。还有几个老人,有的推轮椅,有的坐轮椅,大概是年纪大了没什么觉,就出来散步。
空气里潮潮的,间或的吵闹声发出回音。
突然,我听见我的背后,“嘭”地一声,然后是尖叫。有人喊“有人跳楼了!”,然后很多医生护士,和各种病人,从各个出口跑出来,孩子们球也不踢了,往那个方向跑。
医院醒过来了。
人们的叫闹声,呼喊声,嘈杂着,喧嚷着。
我一动没动,仍旧背对着那里坐着。太阳露出了个头,一缕光明晃晃地扎进我的眼睛。
“希望不是她。”
我对那缕光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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